丧钟January 25, 2024
下面这篇文章是谈10年前的一些融工经验，当然现在形势变化，有些已经不能用了。但是主要是想指出，融工工作并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无比困难，只要去做就会有成果。
2014年，有3名左派学生组成融工小组，进入某市工业区Ａ厂，３人均以普工身份开展工作，历时16天。Ａ厂工人规模60人左右，生产各种技术含量很低的卡片，如银行卡、会员卡等，是一家典型的劳动密集型加工厂。我们在Ａ厂被生产经理分配到冲床车间，成为操作冲床机器的工人。这3位左翼均是初次开展融工实践，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融工小组初步建立了工人生存状况的整体图景，也初步探索到了启蒙、组织工友的基本方法和思路。
由于当时工厂存在很多违法违规地方，尤其是工人辞工都会被扣1-2月工资，因此融工小组的目标就是通过快速打击工厂违反劳动法的行为，争取按合法工资辞工出厂（如果没有思路，16天的工资一分也拿不到），主要定位是锻炼自己，次要定位给工友提供一定示范，总体目标不是要团结工友建立组织。
主要步骤分为乔装入场、选择岗位（可选的不止普工）、站稳脚跟（避免第一周被辞掉）、融入工人（改变书生气）、广泛交友、意识启蒙、出厂斗争等七个步骤。
一、“乔装”入场
“乔装”入场是荣工的第一步。融工小组成员全程将自身定位为一位普通的正式工人，完全体验工人的职业角色，同时仅用作为岗位工人能够获取的经济社会资源开展调查。经验表明，“乔装”越彻底，调查越便利，结果越有效。工业区对普工的基本要求主要看两个：一是年龄，多数工厂要求年龄不超过35周岁，有些甚至要求不超过30周岁；二是性别，一般都是女性优先，因此男性工人在Ｅ市会频繁遇到“不招男普工”的苦恼。
大多数中小型工厂招聘普工一般无其他特别要求，直到2023年的今天依然如此。只要工人符合表面基本特征，“是个人填个表都能进”，而一些要求工作经验或技术含量不大的岗位也能依靠机智轻松闯关，即使在有些厂遇到年龄、性别限制，但在遍地都是工厂的世界工厂内，入职难度并不大。我们融合小组成员均未满３５周岁，而且都佩戴眼镜，因此我们都是“乔装”成具有工作经验的高中文化工人，三个工厂的入职都比较容易、顺利。
二、选择岗位
选择岗位对于开展融合调查特别重要，因为不同岗位发挥的作用可能存在较大差异。
作为左翼融工分子，岗位好与次的标准为：第一，岗位辐射面有多大，能否更全面、更充分接触工厂各层级的人，尤其是能否广泛接触工友（理想岗位如基层管理员）；第二，岗位工作间隙有多少，能否有相对充分的时间接触工友（理想岗位如技术员）；第三，岗位流动性有多广，能否在不同岗位、工人之间串岗，理想岗位如流动物料员。
一般最好不要选择固定流水线的工位，因为这些工位将极大限制左翼融工分子广泛接触工厂各层面角色尤其是广泛接触工友，如果左翼融工分子每天固定在流水线１０个小时，那么他在紧凑的调查周期内从事融合调查的时间、空间就十分有限了。质检岗就是比较理想的岗位，例如某位融工分子X进过另一家厂C厂，岗位刚好是质检，负责两条流水线的质检，既可以参与工厂中层会议，又可因流动性充分接触大量工人，两条流水线约80位工人，每一位皆在左翼融工者的频繁接触范围内，期间该同志还被调到其他流水线负责质检，因而在那个厂与这一个融工分子充分接触、交往的工友约达８０人之多。在有了一些工人工作经验之后，左翼融工分子如果灵活应对工厂招聘环节（例如即使没有工作经验，也可以“乔装”有经验），一般可以主动选择工作岗位。
三、扎稳脚跟
扎稳脚跟、不被“炒鱿鱼”是成功开展出厂斗争的前提。能稳定干一份工人工作，这对知识分子来说并非轻松之事，因此扎稳脚跟就显得更为重要。由于工人任免权完全掌握在上级管理手中，工厂常常发生管理把工人炒掉的事情，尤其在入厂的第一个月属于试用期，工厂更可能随时炒掉工人。即使这种事发生在实施融合调查结束前的一天，这也意味着调查前功尽弃，损失较大。所以，不被“炒鱿鱼”是在厂内的一个底线，为此常常需要“干一切不能干”“忍一切不能忍”。
工厂喜欢的工人类型一般是卖力能干、老实顺从，为此需要做到两点即可：一是卖力干活，至少不能被管理认为自己偷懒，二是在头一个月坚决不能顶撞上级管理，尤其在入厂初期，迎合上级管理尤为重要，头一个月过后则万不能与管理发生较大冲突。例如在Ｃ厂，X任职基层管理员岗位，上级管理一般希望这个角色凶悍、厉害，因为在招聘中“乔装”有工作经验，为不露馅且保住岗位，左翼分子X在入厂初期不得不时不时“屌”一下员工，时不时在车间冲着员工“发飙”，以此彰显威严，而上级管理对此表现出嘉许和肯定。当然，在岗位稳定后，X就开始转变管理姿态。
四、融入工人
对于左翼分子来说，必须先工人化，这是基本要求。
一是左翼融工分子必须适应工人超长时间、超高强度的工作。工人工作的超长时间、超高强度往往会超出左翼融工分子之前的预想，在入厂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是艰难学习、适应的过程，这对左翼融工分子必定是个极大挑战。
二是除做好普通工人之外，左翼融工分子还须争当工人眼中的“好工人”，或者至少不能成为一名“差工人”。这一点往往容易被忽视，也是多次融工实践中总结出的重要经验教训。赢得工友尊敬、获得群众认可是广泛交友、意识启蒙及合法维权的基础，而这首先取决于“你干活是否漂亮”，如果你是干活糟糕的“差工人”，尤其是在工作中拖了其他工友的后腿，则容易遭到工友的嘲讽、嫌弃或鄙视，长此以往就会形成恶性循环。
三是“工人化”还要求左翼融工分子尽快转变原先的谈吐方式、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在这些方面须向工人学习和看齐，尤其需要避免书生（甚至书呆子）气息。例如，在珠三角工业区盛行“他妈的”和“屌”人文化，工人三五句谈吐中往往夹杂着“他妈的”“屌”“被屌”等词语，这些在左翼融工分子往日生活中被视为极其粗鲁的脏话却是工人的习惯用语，所以谈吐中不用这些词显得还不像工人了。一位有经验的融工分子曾开玩笑似的说出“秘笈”：只要每句话中都带上“他妈的”就像工人了。这并非向恶习妥协，而更像是入乡随俗，如若左翼融工分子连工人都做得不像，实施融工、搞出厂斗争就无从谈起。
五、广泛交友
广泛交友是融工最常规的一个环节，除适应工人角色和做好岗位本职外，融合小组的绝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用于广泛结识、结交工友，左翼融工分子要运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了解工友、熟悉工友，并尽可能获得他们的友谊和信任，这既是争取更广泛、更全面劳工调查的需要，也是接下来实施意识启蒙和合法维权的需要，因而这一环节既基础，又核心，直接关系到融合调查的成效。
广泛交友的方式因时因地因人灵活多样，在工业区常用的有：一是在岗位上与前后左右及其他可能接触的工友攀谈与交往，由此形成工作中的工友网络，并争取成为这一网络的领导、核心；二是窜访宿舍，通过窜访工友甲的宿舍进而结识同一宿舍的其他人，由此扩展工友网络；三是下晚班后约工友吃夜宵，晚班一般九点、十点下班，此时不少工友有吃夜宵的习惯，因而可以较容易约上三五位工友一起夜宵；四是约工友打桌球、溜冰、下象棋五子棋等，尤其是工业区的工友普遍有打桌球的习惯，因而“桌球交友”是不错的选择；五是周末组织工友到出租房做饭、吃火锅，不少工友住宿舍，因而到出租房聚餐对工友有吸引力，聚餐也有充分时间与工友深度交往；六是周末组织工友进行爬山等户外活动，并在户外活动中运用团建集体游戏增加工友凝聚力。
融工小组要尽可能集体配合、协作，以小组集体的力量克服交友过程中的种种困难，也可逐渐将积极工友无形中吸纳进小组，通过积极工友带动其他工友。工友多数处于原子化的孤立、无助状态，因而融合小组搭建的工友活动平台也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友情。
六、意识启蒙
一般的劳工调查只能获取自在工人的信息，甚至很多网左初步尝试融工遭遇挫折，就得出现在做工人工作不可行、先要线上建p的悲观结论。本文所述做法，直至今日仍是可行的。
融工小组突破这种浅尝辄止的实践，试图探索做工人的阶级意识启蒙工作，推动将社会主义意识灌输与合法出厂斗争相结合，这也是融工的精髓。
工友经常在一起讨论工作及感受，左翼融工分子则要抓住攀谈时机进行意识灌输工作。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激发合法维权意识。左翼融工分子要向工友反复灌输，党和国家现在推行全面依法治国，工厂违法了就可以依法维权。因此需要经常性地结合实际、结合日常向工友讲述工厂在工资、工时、社保等方面违反《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的地方，并在此过程中鼓励工友通过行动维护合法权益。二是激发劳动者主人翁意识。主要通过向工友讲述马克思主义ＡＢＣ原理或社会主义劳动者的历史、社会主义的制度激发劳动者主人翁意识。结合日常反复向劳动者灌输以下观点：劳动者是财富的创造者；劳动者是工厂和社会的主人；劳动者的权益主要要靠自己争取；工会是工人的组织，是维护工人权益的组织；国家强制要求工厂合法经营等。融入工人进行意识启蒙的优势在于：所有的意识启蒙都可融入日常工作、生活的口语化攀谈中，因此毫不突兀和违和；反复灌输的机会较多，可多达数次甚至数十次；在反复启蒙中容易辨别工人的意识、态度、立场，并从中筛选出骨干工友进入下一步的合法维权。
七、出厂斗争
在前期广泛交友和意识启蒙的大量铺垫之后，融合调查的最后一步就是引导、组织一场出厂斗争。合法维权针对工厂的一项或几项突出违法行为发起厂内维权行动，它以融合小组成员为核心，以积极工友为力量，以广泛结识的工友为群众基础，合情、合理、合法、合节地向工厂管理层追讨合法权益。它意在推动工人由自在向自为转变，建立工人对自身的信心。
主要方式为：第一，寻找机会在产线上跟管理者吵架，然后借机说“黑厂”“违法”等相关事情，在产线来回讲，带动更多想走的工友一起加入。第二，坚持在产线上跟管理者吵架，用劳动法、劳动合同法的知识驳倒管理者，要求马上结工资。第三，提前算好自己的工资和加班费，也帮助一起参加进来的工友算好工资和加班费，要求主管、经理马上结工资。第四，不骂人，不打砸设备。第五，全程录音录像，如果管理者打人，马上报警。第六，如果厂主报警，对警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警察对此类事件一般不管。
融工小组成功完成出厂斗争，并带出几位工友。这几位工友原来都对按劳动法结工资不报任何希望，但成功拿到工资后，非常高兴，都说没想到能成功。他们对工人的团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八、总结
多数网左深入劳工调查之后都得出消极结论，他们认为工人没文化、没技术、没素质，处于底层也在所难免，他们认为工人即使长期承受不公和侵权，也只会忍气吞声，无所作为。这些观察无疑与马克思主义者的融工实践相去甚远。根源是很多网左即便看了融工工作经验，也不愿意长期持久推进融工实践，稍遇挫折便浅尝辄止，转而回到线上键政、线上建p的无聊事情中去了。根本在于网左不愿意改造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立场，缺乏二十年如一日的韧性，遇到困难就退缩，不愿意投身工人阶级事业，放弃个人的名利观跟工人阶级同吃同住同劳动。现在线上关于融工经验的文章已经很多，只要按照这些文章指导，坚持不懈尝试，是很容易走通的。那些声称自己有充足融工经验，坚称现在融工必然失败、必须从线上建p开始的论调，实际上是小资产阶级悲观主义的应声虫，也是我们每个下决心走融工路线的左翼同志必须引以为戒的错误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