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程December 19, 2023
“法国革命产生了超出整个旧世界秩序的思想范围的思想。1789年在社会小组中开始中途以勒克莱尔克和鲁为主要代表最后巴贝夫运动密谋的失败而暂时遭到失败的革命运动产生了共产主义的思想。1830年革命以后在法国这种思想又为巴贝夫的友人邦纳罗蒂所倡导这种思想经过彻底的研究，就成为新世界秩序的思想。”
——马克思恩格斯《神圣家族》
忿激派与平等派派是法国大革命史中不可忽视的推动历史运动的两支派别，他们都代表着当时的前无产阶级与小手工业者，小农等贫苦大众的利益，他们的思想直接宣告着人民的利益诉求。以雅克鲁为首的忿激派主要活动于1792至1793年，主要围绕对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对于限价问题和自由平等民主的斗争，以巴贝夫为领导的巴贝夫主义运动主要发生在1794年热月政变之后，主要围绕密谋推翻热月党人国民公会。这两个派别的活动在时间上呈现递进关系，在思想与发展程度上也展现出继承关系。
法革史中的忿激派与平等派
首先感谢苏联学者和其他学者对忿激派与平等派的挖掘研究，他们花费大量时间把淹没于庸俗法革史学中的平民活动派别又再次挖掘了出来。苏共中央马克思主义学院花大量资金购买巴贝夫私人档案，雅·米·扎赫尔把一生都奉献于忿激派运动的研究，索布尔、达林和萨义达通过七年时间完成了巴贝夫全集的出版，感谢对巴贝夫运动的研究做出大量贡献的达林和沃尔金。他们在研究忿激派和平等派的活动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此之前的20世纪法国革命史几乎避而不谈忿激派与巴贝夫主义运动，或者做出错误的非科学解读，把他们认为是恐怖的反革命分子。直至二十世纪下半叶马克思主义在欧洲广泛传播以及苏联的成立之后我们才能给予忿激派和平等派一个清晰准确又科学的历史定位。
人民的崛起：忿激派运动。真切的民主主义运动。
在谈起法国革命时人们总是产生起对雅各宾派与罗伯斯庇尔的崇拜，然而按扎赫尔的话来说雅各宾派无非是比吉伦特派更容易在紧急时刻及时改变自己政策而已。雅各宾派国民公会和吉伦特派一样慑于资产阶级的压力而不敢大胆地实行粮食限价政策以至于不断发生粮食暴动，而罗伯斯庇尔也基于抽象的爱国理念对暴动的平民产生反感。
“忿激派”是吉伦特派对这一支激进派别的蔑称，意为疯人派，后来雅各宾派在攻击雅克鲁的时候也经常使用。忿激派的四位领导人——雅克鲁，瓦尔莱，勒克莱尔，拉孔布基本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忿激派运动的群众基础不仅是前无产阶级，而且包括小手工业者等，是整个无套裤汉，即无产阶级加上千百万过着小资产阶级生活的城乡贫民。那么为什么忿激派运动只发生在1792年中？扎赫尔和沃尔金都给出结论：法国下层群众在早期并没有产生分离于资产阶级利益的阶级意识，他们没有意识到要将自身利益与资产阶级利益分开来。在早期人们通过资产阶级的利益来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直到与资产阶级产生重大矛盾之后法国下层贫民才逐渐产生自我意识，而忿激派就是法国下层贫民的直接代表，忿激派运动的发展直接反映出人们对现实利益的需求，所以直至1792年城市下层居民对大资产阶级产生激烈的矛盾时，忿激派出场了。
“法国大革命早期手持三色旗的无套裤汉形象”
忿激派早期的政治倾向与雅各宾派并无二致，无论是雅克鲁，勒克莱尔，还是瓦尔莱，他们早期的思想都与雅各宾派的思想杂糅在一起，甚至在革命之初雅克鲁在政治观点上远远落后于像马拉这样的人物。是格拉维利区人民群众的极度贫困影响了雅克鲁，使他从资产阶级立宪派转变为平民群众的领袖，他从定居格拉维利区开始就从事赈济事业，他的门永远向赤贫者敞开着。瓦尔莱居住的西西里国王区居住着相当数量的贵族，然而瓦尔莱受到巴黎平民群众日常交往给他带来的影响，使他与典型的雅各宾派立场相脱离。瓦尔莱写道：“在四年期间里，我始终置身于公共场所，置身于人民群众中，置身于无套裤汉中……我懂得了，那些栖身陋室的穷人的议论要比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们和故作斯文的饶舌家门更聪明，更有创见。如果他们想取得真正的知识，就让他们像我一样去接近人民吧。”勒克莱尔一开始就是大革命的欢迎者，拉孔布则是杰出的革命民主主义妇女先驱。
忿激派首先与雅各宾派合作推翻吉伦特派统治，雅各宾派对忿激派出尔反尔，与忿激派产生激烈的矛盾，雅各宾派向平民做出让步之后将平民群众与忿激派分离开来，并利用人民群众打击忿激派，忿激派运动至此告终。在推翻国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忿激派与雅各宾派联手同吉伦特派进行了坚决的斗争，雅各宾派不赞成生活必需品限价，主张粮食贸易完全自由，但是在旺代叛乱和整个法兰西陷入危机的时刻雅各宾派只能立即与吉伦特派决裂，而接近掌握人民群众力量的忿激派，设法与他们合作。于是雅各宾派便对忿激派提出的要求做出让步，通过了第一次最高限价。雅各宾派在形势的压力下做出妥协，但是危机解除后雅各宾派并没有解决粮食问题，巴黎平民群众对雅各宾派大失所望，这个时候雅克鲁在演讲中指出法兰西共和国所有灾难的基本原因来自于革命期间大肆泛滥的投机倒把，在于政府的错误政策。雅克鲁指出雅各宾派“没有为人民的幸福做出全部努力”。雅各宾派对雅克鲁的请愿书感到愤怒，原因是请愿书表达了平民群众对宪法资产阶级性质的不满情绪。雅克鲁用自己的话语讲出无套裤汉对宪法徒具形式的愤懑之情。雅各宾派代表在雅克鲁全部演讲过程中从国民公会大厅四面八方响起愤怒喊声叫嚷制止演说者讲话，雅各宾派左翼科洛-德布瓦多次打断雅克鲁并催促他尽快结束自己的演说，丹东派，埃贝尔派代表都相继发言指责雅克鲁是国内外反资产阶级革命分子的走狗，罗伯斯庇尔在对于忿激派的立场上是站在和丹东派一起联手反对忿激派的，可见雅各宾派对自己的社会基础心知肚明，他们对于不接受粮食贸易自由政策的人们表现出雅各宾那一套虚伪而又狂妄自大的民主共和爱国理念，对于真正呐喊出人民需要的忿激派，雅各宾派则千方百计地打压、攻击忿激派。不仅如此雅各宾派还对忿激派的领导人进行人身攻击，诬蔑他们有许多不道德的行径。雅各宾派在共和国危机取消之后便摘下了和蔼的面具，疯癫般地打压忿激派，因为他们对自己所代表的社会基础心知肚明。雅克鲁在国民公会上遭受到不礼貌的待遇，这使他受到惊吓，并且还被开除出科德利埃俱乐部，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阻止雅克鲁带领忿激派反抗雅各宾派在社会问题上的不作为，雅克鲁仍然坚决地走着忿激派的激进路线，代表人民提出最符合城市贫民的现实利益的处死收购商和投机商的需求。由于忿激派运动确实符合了城市贫民的利益，雅克鲁的影响扩展到巴黎之外。所发生的大规模的有组织的粮食暴动，即使并不出自忿激派之手，大家也首先将它与雅克鲁联系在一起，并且也可以表现出雅克鲁的宣讲对他们的活动拥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
雅克鲁争夺马拉遗产企图用马拉之死使雅各宾左转，雅克鲁妥协做出让步用雅各宾派的口吻号召人民，但是雅各宾派否认雅克鲁用马拉口吻所进行的民主宣讲，并且开始对他进行攻击与诽谤，于是这次雅克鲁放弃了温和的妥协与退让，他不再为了对获取雅各宾派的支持而夸赞爱国政府，温和地声称支持爱国宪法，相信政府，而是开始不遗余力地从正面反抗雅各宾派，全力攻击雅各宾派以靠平民群众的贫穷而发财致富的新资产阶级为支持，罗伯斯庇尔则抨击雅克鲁是被人民公敌收买了的人。
雅克鲁和勒克莱尔对巴黎粮食部和国民公会的不作为提出严厉的职责，除了口头上的指责外，他们和忿激派的支持者们发动了格拉维利区的政变，以试图不仅在精神上，并且在行动上对法国粮食问题做出最后一次努力。在此之后，雅克鲁被捕，在他被送上断头台后，忿激派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
“雅克·鲁
（佚名，版画，局部，卡纳瓦雷博物馆，18世纪末）”
…….
忿激派的理论水平并不高人一等，平庸且朴素。扎赫尔指出，忿激派的观点是由他们所代表的法国平民群众尚未形成“自为阶级”的那些阶层的特点所决定的，他们的观点不具备完整的思想体系的形式，主要来源于启蒙运动。只有在代表不同于大小资产阶级的平民利益的时候，他们才提出了不同于雅各宾派的独到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社会主义的思想，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很多，通常情况下忿激派与雅各宾派的思想体系区别不大。忿激派按照消费原则把社会划分为两个阶级。雅克鲁以投机倒把来解释物价上涨和饥荒的原因，并且极力主张对食品投机商处以死刑。忿激派同时主张妇女民主主义，他们在男女平等上提出的要求比雅各宾派更为先进。忿激派主张社会财富的平均主义，扎赫尔指出，忿激派的平均主义具有非常深刻的特性，他是社会主义的直接先导。从忿激派的财产平均主义到社会主义只有一步之距，但这一步不是由他们而是由巴贝夫完成的。
忿激派长时间淹没于历史中，被雅各宾派的光辉所遮掩，但其实忿激派才是直接能体现出城市贫民利益的群体，他们奔走呼号来往于巴黎和各区之间，把人们对于粮食限价的心声高声呼喊出来，他们也迎合了人民群众对于雅各宾国民公会所没有完成但是他们又切实需要的社会需求，他们就是人民的代表，是人民利益的传声筒。雅克鲁和其他领导人一样始终站在反抗粮食投机倒把的最前线，他们反抗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的不作为，雅克鲁终其一生都在勇敢地为人民的利益而斗争，他勇敢，大胆，坚毅，有谋略，富有演讲才能，最后又向死而生，将整个生命奉献于光荣的民主主义运动。雅克鲁的血不是白流的，他们的事业将被巴贝夫及其后人而继承。
为平等而密谋：巴贝夫主义运动。密谋的共产主义运动。
如果说忿激派在历史中的高潮是与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渐进式的合作与斗争，那么巴贝夫主义运动则是默默无闻于政变前期，而热烈兴起于热月政变之后，仿佛一股猛浪一样猛烈地出现于热月之中，又猛然淡漠下去。
忿激派运动的缺点在于，平庸不成体系的指导思想，他们的思想与雅各宾派大体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基于当下利益的驱动而做出行动。没有结构的组织，在组织上具有软弱性和松散性，忿激派没有自己单独的革命组织，他们是通过巴黎的革命群众组织分散地行动起来的，并且他们连领导人的核心组织也没有形成，忿激派的领袖总是互不相依。而这两个问题都源于阶级发展的不成熟。但是巴贝夫在这两个问题上都取得了更大的进步，尽管时间并没有相隔多久。因为巴贝夫汲取了雅各宾派专政和忿激派运动失败的经验。
达林指出，从理论水平看，巴贝夫本身就比当时法国平民运动的其他活动家更高一筹。巴贝夫的理论观点是高度成熟的。巴贝夫主张建立集体农场代替大土地所有制的资本主义租佃方式，提倡集体公社，相互照看公共社区，共同劳动，使每一寸土地各尽其用，巴贝夫并不像勒费弗尔所说的那样从来没有超出分配共产主义的范围，早在1789年以前，巴贝夫就十分明确地坚持共同的，集体管理经营有优越性的看法，并且清楚地提出了土地过度分散的一切消极后果以及同个体耕作土地有关的一切缺陷。早在“为平等而密谋”的观点形成之前的十年，巴贝夫就不仅提出了重新分配的问题，而且还提出了生产的问题：他主张通过集体农庄进行联合生产。巴贝夫对奢侈的批判不从道德出发，而从整个无产阶级具体的利益出发：食利者和大官僚们只要不够买奢侈品，他们便会购买土地，并且因此最终剥夺农民的一切财产。基于资本主义手工工场发展所带来的工业困难和失业现象，我们的巴贝夫清晰的看到了私有制的发展阻碍了实现人的基本权利。在支持分散大农场的时候，巴贝夫曾经更激进地提出：“如果他们历来一无所有，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出生在一个崭新的、一切财产都是公有的世界上，那不是更好吗！”巴贝夫对于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恰恰是雇佣工人表示出他最大的好感…巴贝夫曾指出：“一切将变成公共的。”巴贝夫也和忿激派一样，主张妇女平等，恢复妇女的权利。达林指出，十八世纪的共产主义思想家曾给予过巴贝夫十分明显的影响。在马布利的影响下，巴贝夫提出要实现人们的“完全平等”。种种这些观点都想我们表明巴贝夫在1785-1788年间就已经熟悉共产主义的理论。索布尔指出，巴贝夫实在法国革命活动家中间第一个克服了一切忠于人民事业的政治家曾经碰到的矛盾，也就是人的生存权利与保存私有制及经济自由之间的矛盾的人。他提出实现平等的方法便是“建立公共管理，废除私有制”。巴贝夫主义与雅各宾派和无套裤汉的思想相比，明显产生了崭新的进步。
“弗朗索瓦-诺埃尔·格拉古·巴贝夫”
在得到革命机会之前，巴贝夫没有敢于太激进的宣传他的平均共产主义。巴贝夫的理论思考与争取具体的社会要求的斗争结合在一起，乔治·勒费弗尔和达林都认为，巴贝夫的思想就是他的政治的主要核心。这与忿激派有所不同。这些思想鼓舞了巴贝夫“为平等而密谋”的活动。在所有革命转折的时候，巴贝夫仍然是“完全平等”的拥护者，他认为自己的使命是使革命达到这一目的。共和三年热月，巴贝夫给热尔门的信指出了巴贝夫进行共产主义改造的计划，鼓动人民起来消灭私有制，建立“普遍幸福的”，“人人平等的”社会，主张建立以农业为中心联合生产的共产主义公社。
格拉古·巴贝夫建立起相比于忿激派来说更有机动性的革命核心：秘密执政内阁，并且组织了军事委员会，还召集了一批“同情者”来帮助平等派进行组织宣传工作，忿激派并没有在中央和地方和军事机构里渗透自己的人选，而执政内阁巴贝夫从一开始就认为有必要和军队建立秘密联系，主张密谋推翻热月党的巴贝夫深知只有军事力量才能保证起义成功。巴贝夫运动已经有了自上而下传递指令的严密组织。因此，马克思称许巴贝夫为第一个“真正能动的共产主义政党”的奠基人。
我们的人民护民官格拉古，出身卑微，却始终为“完全平等”的原则而做出不断的努力。恩格斯说：“法国社会改革运动有其政治根源，人们发现民主制度不能实现真正平等，于是就要求共产主义制度对它进行帮助”。阿列克谢耶夫-波波夫提出：“忿激派的领导者雅克鲁在1793年对形式上的资产阶级民主提出批判，巴贝夫和平等派则是最彻底的共和派。富塞和邦维尔，雅克鲁和瓦尔莱，巴贝夫和邦纳罗蒂提出了最广泛的人民政治权利和自由权利的要求，发展了越来越激进的从物质上保证这种自由的纲领，他们认为这种物质保证就是对私有制在范围上进而在本质上这样做或那样限制或改变，就是保证每个人的劳动权。”
……
忿激派和雅各宾派一样，对社会财产的私有制表示自然的尊敬。巴贝夫则是在忿激派上前进了一步，主张废除私有制，实现完全平等。巴贝夫汲取了忿激派失败的经验，开始发起有严密组织的共产主义密谋，尽管巴贝夫主义运动以失败告终，但是故事并没有完结。巴贝夫死后，出现了一位在法国追随巴贝夫的平等主义者，这个人就是布朗基，布朗基继承了巴贝夫的优秀思想：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主张暴力革命，追求平等，布朗基如巴贝夫一样，制定具体革命纲领和计划，建立严密组织。19世纪30年代，布朗基发起四季社起义，就是巴贝夫主义的再现，巴贝夫主义鼓舞者工人阶级通过暴力斗争实现自己利益进行了最初的尝试。在此之后，列宁继承了布朗基的事业，在用暴力推翻现存社会体制的道路上，列宁批判了布朗基主义中的错误之处，并组建起布尔什维克，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第一个属于工人阶级的国家。此刻，巴贝夫光芒四射的共产主义思想在列宁这里获得了初步的实现，人类社会从此前进了一大步。